危機尚未結束，企業要分清是按危機后的復蘇還是仍處于危機中的思路來制定戰略；危機后經濟的形勢方面，過度投資導致我們的經濟失衡，即使全球經濟復蘇，我們也只能在一個新的均衡上實現這個復蘇，且經過結構調整之后形成新的均衡是低于危機前的均衡水平。企業經營方面，國有化的趨勢，導致民營企業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同時，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造成了流動性泛濫，這要求我們企業除了思考如何盈利以外，更重要的是創造價值，在此基礎上思考未來發展的戰略，思考在一個不確定性時代的經營方式。
危機中和危機后有什么不一樣？既然在危機中，我們未來不確定性在不斷提高，而不是在降低，如果危機已經過去了，中國經濟確實進入了可持續穩定復蘇的階段，我們所面臨的政策層面上、經濟層面上和經營環境的層面上不確定性會降低，但是我現在看到的是不確定性在上升，而不是降低。所以我個人認為危機尚未結束，企業的應對是按照危機后的穩定復蘇制訂自己的戰略還是按照仍然處于危機之中的思路制訂自己的戰略，在這方面提出一些觀點和大家一起探討。我的看法在媒體一片看好官方數字不斷改善的情況下，聽起來像不和諧音，這個沒有關系，和諧社會的前提是不和諧，社會必須允許各種不和諧的意見，能夠在不和諧的意見中進行充分地爭論，這個社會才能和諧。
為什么我說未來的經濟政策和企業機遇層面上不確定性都在增加？
首先是經濟層面方面，對于經濟是否復蘇，我們從最近一兩個季度的宏觀數字看，主流的意見都是中國經濟已經反彈，已經確立了復蘇的勢頭。
我本人并不這樣看，因為中國經濟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主要驅動力來自于兩個，一個是外部需求，另外一個是國內投資增長。在外部需求方面，盡管我們已經看到發達國家已經基本到底，不會比去年的狀況更差，除了勞動力市場以外（美國的失業率已經突破了兩位數，有可能還會繼續上升，但是估計非常接近底部，繼續惡化概率非常低）。而中國經濟的調整還沒有開始。外部見底，之所以見底是為什么，是因為經歷了痛苦的結構調整。自金融危機以來，美國金融機構倒閉有300多家，僅僅今年一年倒閉的銀行有120多家。不經歷過痛苦的調整經濟不可能到底，也談不上復蘇。
現在我們談的是百年不遇的經濟危機，在國內很多企業家感覺，百年不遇的經濟危機也沒什么了不起，我們這里打了個噴嚏過去了，沒有經過百年不遇的調整和痛苦，我們居然度過了百年不遇的危機，這里是不是有一點問題？
在發達市場經濟國家，百年不遇的痛苦他們已經經歷了，而且正在經歷：大量機構倒閉，失業率的迅速上升，都是結構市場表現，美國市場上價格的暴跌，有多少個家庭因此而破產，不得不把房子交給銀行，銀行作為抵押品在市場上銷售，引起大幅度下降。都是結構調整付出的代價，這是引起全球失衡重要的原因。美國過渡消費支撐了經濟繁榮，有一部分到了中國，過渡消費到了中國變成對中國低端消費品旺盛需求，而我們這里的經濟失衡是過度投資，這是全球經濟失衡引起的一場危機。必須要改變這種失衡，經濟才能走上可持續復蘇的道路。
在全球經濟復蘇的過程中會達到一個新的均衡，這不是傳統的經濟周期循環，而是從舊的均衡向新的均衡過渡，在新的均衡上世界各國GDP水平要低于危機前的水平，現在國內很多人一廂情愿的想法就是先來頂一下，到了外部經濟復蘇又可以依靠國內投資推動經濟增長。
其實不是這樣的。即使全球經濟復蘇，我們也只能在一個新的均衡上實現這個復蘇。本質的區別在于美國經濟的繁榮再也不能靠過渡借債維持了，美國的家庭和美國的金融機構對這一點非常清楚。美國的家庭現在正在削減債務，在提高家庭儲蓄率，把自己的消費水平建立在和自己收入相匹配的位置上，而不是依靠銀行進行信貸。金融機構也把自己的資產負債調整到與資本金相適應的地步，我們把這個過程叫做去杠桿化，當這個過程完成以后達到新的均衡，美國的消費才不會像過去那樣旺盛，因為銀行不再給他們貸款了。這意味著在全球經濟恢復以后，中國的出口確實會跟著恢復，但是不可能恢復到危機之前的水平，對這一點我們必須要有充分的認識，經過結構調整之后全球經濟形成新的均衡是低于危機前的均衡水平。
其實，我們在國內看到的經濟復蘇，是擴張性財政政策和擴張性貨幣政策的結果，用大量資源投入，大把燒錢回暖。
今年新增貸款10萬多億，是我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貸款投放速度，財政開支到現在還沒有準確的數字，官方也沒有這樣的數字，但是估計財政開支的規模也是我們國家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這樣的政策能不能持續下去？決定了我們現在的回暖能不能持續下去，如果這樣的燒錢速度和燒錢規模不能夠在明年復制，今年的數字好轉會不會變成明年的樣子。
我們已經看到中央政府在轉變貨幣政策的基調，盡管在官方的文稿中繼續重申適度松寬的貨幣政策，但實際執行的是極度的貨幣政策。這樣的貨幣政策不能再持續下去，再持續下去意味著3、5年之后中國儲蓄將出現大量的壞帳，我們國家受壞帳之苦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如果明年繼續放款下去意味著什么？
大家都知道。從今年7、8月份以來銀行新增貸款逐月下降，下降到4、5千億，銀行數字貸款只有2千多億，在貨幣政策上已經放棄寬松貨幣政策，這個轉向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我個人判斷明年貨幣政策不會像今年如此松寬，如果貨幣政策不能有大作為，只能看財政政策繼續燒錢維持經濟的溫度。但是大家都知道財政已經緊張到什么程度。我們的稅收，我說的是實際稅率在不斷提高，各個稅收部門今年想盡各種辦法從企業多收稅。說明國家財政明年拿出大量的資源繼續推行保增長的政策，困難將越來越大，否則企業不會感到稅收的壓力。
中歐的很多做企業的學員都在跟我說，現在稅收部門怎么樣在各個企業收稅。因此總體來說明年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力度比今年弱一些。減弱完全有必要的，是為了實現可持續發展，保證國家金融體系的健康和財政體系健康，都是非常有必要的，我本人支持這一轉變。
在即將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我們在媒體上看到的報道已經不再提保增長，而是在提調結構。我認為這個轉變也是非常必要的，如果結構不調整，增長就保不住。所以在經濟的環境方面，在政策的層面上，我認為不確定性是在增加，而不是在降低。
在企業經營環境方面。單純依靠政府財政和貨幣政策拉動內需，已經使我國經濟中出現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勢頭，就是貸款和財政資金向國有部門傾斜，民營經濟的生存空間受到了擠壓。在地產行業中越來越多的民營中小地產公司退出了市場，各地競標的地王大多數都是國有大型地產公司。民用航空方面，民營航空公司經營日益艱難。在鋼鐵行業中，我們看到虧損的國有企業收購盈利非常好的民營鋼鐵企業。在煤炭行業看到政府強行收購中小煤礦，各行各業我們看到的趨勢都是國有化，民營企業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現在土地開出的價格已經比周邊的樓盤價格高了，這個風險怎么辦？國有地產公司制所以敢開，是因為一旦出現問題還有國家在上面，這叫預算軟約束，這意味著國有企業經營風險在上升。
不確定性造成了流動性泛濫，由于世界各國政府包括中國在內，都推行極為松寬的貨幣政策，世界上流動性比危機之前存量更大，流動性造成的問題絲毫不亞于這次金融危機之前，資產泡沫和大宗商品泡沫就是流動性泛濫的表現。
資產泡沫在國內已經看到了，就是房地產泡沫，在國際市場上看到的則是大宗商品泡沫，在全球經濟衰退的情況下石油價格很快回到了70美元、80美元，在過去歷史上沒有的。全球經濟衰退市場疲軟，背后非常重要的推動力就是全球過剩的流動性，產生出資產泡沫。資產泡沫使很多企業去想，這是不是賺錢的機會？這是賺錢的機會，但是賺錢機會中也蘊含著巨大的風險，因為這樣的資產價格的上升不是由實體經濟支持的，而是由過剩的流動性支持。這個流動性今天可以沖進來，明天可以撤出去。當流動性撤出去的時候，資產泡沫破滅的時候，遭受打擊的一定是企業和個人。所以流動性泛濫給企業造成了不確定性，流動性造成了需求的表面繁榮，這樣需求由實體經濟支持還是單純的流動性推動造成的，判斷這種表面繁榮對于企業的經營是非常重要的。
隨著經濟層面上不確定性增加，由流動性泛濫所引起的不確定性也在增加，這將使企業的經營環境更加復雜。很多企業感覺到困惑，一方面宏觀的數字在好轉，企業的訂單比以前多了，企業的資金周轉也比以前好了，大家都感覺到確實回暖了。但是不是復蘇？心里也沒有把握。所以我們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資金進入到資產市場，而不是進入到實體經濟。樓市賣的越火，我對經濟的復蘇越感到擔憂。進入樓市、股市的資金越多，實體經濟中越是缺乏機會，經濟的復蘇不是資產市場的復蘇所能替代的，經濟的復蘇必須是實體經濟的復蘇，這個概念我們要區分開。
在宏觀層面上，在企業經營環境上不確定性增加的情況下企業怎么辦？我們不用花太多的時間預測宏觀經濟，預測宏觀政策的走向，因為根本預測不到。誰能想到今年的貸款發放瘋狂到這樣的程度。沒有一個經濟學家能夠預測到，甚至沒有一個政府官員能夠預測到今年的貸款可以發到這樣的地步。與其把精力放在預測宏觀經濟的走勢和政策變化上，不如做好自己的工作。
我不否定賺錢，因為我們都是做企業。我認為企業最大的社會責任就是為股東賺錢，這既是法律上的責任，也是道義上的責任。我沒有鼓勵企業走私販毒，在合法框架下企業最大的社會責任就是賺最大的錢。如果不為股東賺錢要你干什么？你為股東賺錢賺得越多，說明你滿足社會需求越多。我覺得企業的社會責任和股東的利是統一的，不是對立的，不要用企業社會責任抑制企業社會沖動。市場經濟的奇妙在于把企業社會責任和股東利益統一起來。企業為了賺錢必須要滿足社會需求。國有企業的壟斷經營是另外一回事。你要在市場上賺錢必須滿足社會需求，如果不能滿足社會需求，你就賺不到錢，只有滿足了社會需求之后，社會對你的價值創造給予承認，你的價值創造才能實現。所以企業賺錢和社會利益在市場經濟中是高度一致的，不要對立起來，企業賺錢賺得越多，說明更大程度上滿足了社會需求，為社會創造了價值。在賺錢的同時企業應該永遠問自己是否為社會創造了價值，是否為客戶創造了價值，在哪里創造價值。
為社會創造價值和為客戶創造價值，企業必須要搞清楚核心競爭力在哪里。核心競爭力準確含義我看到的報道并不多，核心競爭力就是你的競爭對手難以復制的能力，比如在市場上提供獨特的產品和獨特的服務以及獨特的技術，這就是核心競爭力。核心競爭力和差異化緊緊聯系在一起。如果一個企業賺了錢但是沒有創造價值，將來還不一定能繼續賺錢。如果一個企業創造了價值，為社會、為客戶創造了價值，暫時沒有賺錢，將來一定會賺到錢。所以企業經營環境不確定性日益增加的今天，企業應該想的問題除了如何賺錢以外，更重要的是價值創造，在價值創造的基礎上思考企業未來發展的戰略，思考企業在一個不確定性時代的經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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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教授、經濟學家 許小年
于“2009中國管理?全球論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