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不是一勞永逸的一件工作，創新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可以毫不夸張的講，企業的存在就是為了創新，如果沒有創新的話，企業的生命也就終止了。”
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刻不容緩，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的關鍵是創新。轉型不僅是宏觀層面上整個國家經濟的轉型，更是企業轉型，它的核心是從依靠資源使用數量的增加，轉向資源使用效益的提高，是從規模到效率的轉變，是從增加投入轉向提高效率；經濟的增長、企業的轉型關鍵在于創新。建立創新經濟的兩個要素第一個是制度，第二個是思維。
什么是轉型？我自己的理解不僅是宏觀層面上整個國家經濟的轉型，或者是企業的轉型，它的核心都是資源使用數量的增加。過去我們經濟的增長、企業的擴張是依靠資源使用數量的增加，轉型意味著要轉向資源使用效益的提高，就是從規模到效率的轉變，是從增加投入轉向提高效率。這個轉型對國家經濟是如此，對企業也是這樣。這就是我對轉型的定義。
那么，我們為什么要轉型？
第一，成本的不斷上升，加大了轉型的緊迫性。從國家層面來講，我們看到的是資源成本不斷上升，由于資源和生產要素的日益稀缺，企業面臨的成本不斷地上升。我們能夠看到的是石油、鐵礦石等等這些稀缺的資源在國際市場上價格越來越高；國內所面臨最緊迫的問題就是劉易斯拐點。這個問題已經不用爭論了，它在中國經濟當中已經到來。勞動力的成本不可避免地要不斷地升高，而且是以高于經濟增長的速度在增加。今年年初，我到東南沿海跑了一圈，每到一個企業我都會問企業的勞動力成本增長了多少？給我一個大概的印象是，去年一年東南沿海企業勞動力成本增長了20—30%；今年恐怕還要再增加起碼百分十幾到百分之二十幾。這樣的增長速度即使扣除通貨膨脹率之后也都會比GDP的實際增長更快。它意味著企業利潤率的擠壓。這是我們能夠看到的轉型的第一個原因。轉型的緊迫性，就是成本不斷地上升。你再像過去那樣依靠增加資源的投入，依靠增加生產要素的投入來推動企業的擴張，來推動經濟的增長越來越困難。
第二，經濟的結構已經嚴重扭曲。我們的投資占GDP的比重已經到歷史新高，去年達到45%。這不僅是我們國家歷史上投資率的最高峰，而且世界各國沒有出現過這么高的投資率。就是把每年GDP的45%用于投資，靠投資渠道的增長模式，也逐漸地耗盡了它的潛力。投資率不能再提高了，再提高會對消費產生擠壓；再提高的話，投資效率會進一步下降。這是第二個原因。經濟結構的扭曲（當然經濟結構的扭曲和轉型是互為因果的），因為我們不能轉型，所以傳統的增長模式繼續下去；因為傳統的經濟增長模式繼續下去，潛力越來越小，迫使我們不得不轉型。
第三，環境已經無法承擔。這種依靠大量的消耗資源來推動經濟增長和維持企業擴張的模式受到了環境的制約。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人們對環境質量的要求越來越高，對環境質量越來越敏感。這就對我們傳統的增長模式，那種大量使用資源的增長模式構成了強有力的制約。我們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忽視環境，依靠資源投入（而這個資源投入又產生大量的污染）來維持經濟的增長。
第四，宏觀經濟政策已無多大的空間。我們再像過去兩三年那樣靠寬松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來拉動經濟增長已經不可能了，必須要依靠企業的轉型和創新。為什么說宏觀的經濟政策已無多大空間？我們已看到通貨膨脹，我們不敢再印鈔票了。再印鈔票，通脹的局面會更加嚴重。今年全年政府政策的重點是要控制住通貨膨脹，而控制通貨膨脹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斷地緊縮銀根，沒有別的辦法。關于通貨膨脹，美國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有一句名言：“通貨膨脹歸根到底是貨幣現象。”換句話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鈔票發多了。鈔票的發行、投放快于財富的創造，高于GDP的增長，造成通貨膨脹。我們不可能像過去兩、三年間那樣靠超發貨幣，超大量的銀行貸款拉動經濟的增長。隨著銀根的緊縮，經濟增長速度不可避免地要下降，需求不可避免地也應該受到抑制，企業的市場環境會逐漸地嚴峻，我們的企業必須轉型。
另外，財政政策也受到制約，主要的制約就是債務。政府債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所以在政策空間上我們越來越小，貨幣政策也罷、財政政策也罷，從今后來看不可能像過去兩、三年間這樣的寬松。那么，增長的動力來自于哪里？增長的動力來自于效率的提高，而不是資源使用的增加。為了提高效率，我認為只有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創新。沒有創新就沒有效率的提高。
創新的內涵實際上比我們理解的要更加的寬泛，創新不僅包括新技術的采用和新產品的開發，創新還包括了新的商業模式，新的組織和管理方式，新的激勵機制，因此創新是廣義不是狹義的產品和技術的創新，還包括商業模式組織管理方式、新的激勵機制。
互聯網的出現極大地改變了傳統行業傳統的商業模式，一些新的商業模式不斷地涌現出來，比如說，過去我們訂票，制定一個旅游計劃，要靠小規模的旅行社來做，例如今天，攜程已經慢慢取代了傳統的商業模式。在上世紀的晚期，沃爾瑪、家樂福等大型的零售商在中國的出現，也徹底地改變了零售業的商業模式。那種靠家庭來經營的小的零售商店紛紛消失，讓位于購物中心、Shopping mall。這些新型的商業模式提高了商業效率，降低了成本，為客戶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收益。所以我們講的創新不光是產品，當然產品創新也有可能帶來商業模式的創新。我們所用的iPhone看上去只是一個產品創新，但是它背后有著很多商業模式創新的潛力，有多少軟件、歌曲可以通過iPhone的終端下載下來？有多少出版社、書店因為iPhone的出現而感到危機？
這就是新產品帶來的商業模式的創新。
新的組織管理方式。我們知道，歷史上泰勒制和流水生產線就是一種新的組織管理方式的創新。它極大地提高了汽車生產的效率，使得汽車的成本大大降低，汽車從奢侈品變成了大眾的消費品走入了千家萬戶。這是生產組織方式所帶來的效率的提高。這個效率的提高對于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都發揮了非常大的影響。
新的激勵機制的創新。中國所進行的農業改革就是激勵機制方面的創新。過去人民公社是吃大鍋飯，人民的勞動生產率低下，沒有生產積極性；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們搞農業改革包產到戶，農民是為自己而種地，勞動生產率極大地提高，在很短的時間里解決了我們國家糧食供應的問題以及食品供應的問題。這就是激勵機制方面的創新所帶來的效率的提高。
小結：什么叫創新？凡是能夠提高資源使用效率的變革都是創新，因此創新是廣義的，對創新的理解不應該局限于產品，不應該局限于技術。為了建成創新經濟，我認為有兩個要素必須緊緊抓住：第一個是制度，第二個是思維。制度主要指是政府在創新經濟建設中的職責，思維指的是企業進行創新時候要改變它的傳統思維方式。政府的職責是要建立創新的制度，建立創新的制度具體而言又有下面幾個建議：
一、推進民營化寬松管制。國有企業沒有創新的壓力和動力（不是批評企業，而是批評這種落后的體制），因為它不必面對市場經濟，而是壟斷；不必承擔創新的風險，當然，國有企業也無法享受創新所獲得的收益。既沒有壓力也沒有動力，既沒有競爭也沒有激勵，我不認為國有企業可以成為創新的主體。創新應該主要是由民營企業來完成的，因為他必須面對市場競爭，沒有市場競爭就沒有創新的壓力。而且在市場競爭中進行創新，可以給企業的所有者帶來巨大的收益，因此他也有創新的激勵。創新不是靠號召能夠產生的，創新要有制度保障。這個制度保障就是競爭的制度，不創新就要被競爭所淘汰。制度保障就是激勵的制度，有激勵，創新就有可能獲得巨大的回報。如果缺乏了創新的制度保障，我相信國有企業的創新能力應該比民營企業更為低下，所以，創新的希望我認為是在民營經濟這塊兒。為了建設一個創新的經濟，政府應該繼續推進民營化，放松管制，開放更多的領域讓民間資本進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國進民退。我認為現在這個趨勢是和改革開放30年以來的方向是有沖突的，不利于創新，不利于經濟轉型。
二、政府在建立創新制度方面要保護知識產權。沒有知識產權的保護，創新的收益就無法得到保障。我曾經在我的課堂上做過一個現場調研，我問我的學員：“中國的企業在研發投入上低于國外的企業，為什么？”一個民營老總告訴我說，我投資很多資金進行創新，我的新產品今天出來了推向了市場，明天市場上就滿街水貨，價格只是我的一半甚至1/3，我怎么辦？如果我不降價我的產品賣不出去，說明什么？說明仿制產品可以以假亂真，我要是降價，前期的研發投資就無法回收。這說明什么問題？說明沒有產權保護就沒有創新，因為沒有產權保護創新者就不能夠得到足夠的收益；沒有足夠的收益他就失去了創新的激勵。所以，我們呼吁政府一定要強化對知識產權的保護。而對知識產權的保護離不開對一般產權的保護，因此尊重民間的產權、尊重民間的權利，建立一個獨立的、有效的司法體系，這是我們創新經濟的制度基礎。它不僅涉及到社會公平，而且它也涉及到經濟效益。政府應該繼續推動改革，擴大市場配置資源的范圍，特別是要建立要素市場和資源市場，取消對要素價格和資源價格的管制，讓市場發揮基礎性的資源配置作用。政府應該建立透明和廉潔的監管體系，這是我們所必須的建立創新經濟的制度環境。這也是政府的職責。
三、民間應該做什么？通過我自己觀察（我在講課之余經常跑到我學生的企業），我感覺到我們國家的企業創新能力總體偏弱。創新能力不足的原因和制度有非常大的關系，但是我們企業的創新思維、創新觀念薄弱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企業是干什么的？企業就是賺錢的，請不要告訴我企業的社會責任是就業，請不要告訴我企業的社會責任是控制通脹。控制通脹和保證充分就業都是政府的責任，不是企業的責任。企業最大的社會責任是什么？是為股東賺錢，是為股民賺錢，這是企業最大的社會責任。賺錢用經濟學的術語講就是利潤最大化。利潤是什么？利潤=價格-成本。我們的企業只善于控制成本，但是不知道怎樣去提高價格。在控制通脹的環境中，我講提高價格好像不對。我為什么要這樣講？你如果能夠在市場競爭中不是靠降低價格來獲取市場份額，正相反而是提高價格，說明你有一定的市場定向能力。我們的企業過去過分依賴在成本這一方來控制成本，通過成本降低來削減價格在市場上競爭。這樣的競爭方式說明我們的企業在向市場上提供同質化的產品，提供同質化的服務。當你的產品和服務同質化的時候，你沒有別的辦法，你只有一個價格競爭手段，除了價格競爭手段以外你沒有其他的辦法來獲取銷售額的上升。現在轉型就需要我們改變思路，要有創新的思維，不是拼價格、拼降價競爭，而正相反是提高價格進行競爭。在成本不斷上升的情況下試圖提高價格來賺取更多的利潤，那么，提高價格就需要企業具有一定的市場定價能力。很多企業沒有定價能力，一提價市場份額立刻丟掉。提價要求市場具有定價能力，市場定價能力來自于哪里？來自于差異化的產品和差異化的服務，你不到我這兒來別的地方買不到，就像iPhone一樣，我就可以把iPhone定為幾千塊錢一臺，就有這個底氣。所以差異化競爭是下一階段企業在市場上勝出的關鍵，不是同質化的競爭，而是差異化的競爭。不要問–我的競爭對手能干什么，我能干什么？這是錯誤的問題和錯誤的回答；而要問–我的競爭對手不能干什么，而我能干什么？這是差異化的競爭。也只有提供差異化的產品和服務，你才能夠具有一定的市場定價能力，才可以把成本方面的上升部分，傳導到終端用戶那里去；你才能夠依靠新的產品和新的服務來提高企業的毛利率。怎么樣做到差異化？必須進行創新。所以，下一階段的市場競爭我認為應該是從成本方轉向了價格方，從同質化轉向了差異化，而差異化就要創新。同質化的成本競爭是沒有贏家的游戲，到最后大家是幾敗俱傷，利潤率降到零誰也干不下去為止。
四、企業創新的保障。企業創新的保障就要求企業的投資從生產能力的擴大轉向研發。我們研發投資確實太少了，我們都不關注研發，更關注的是廠房蓋多大，生產能力有多少，能夠接多少訂單。要進行創新，投資的方向要從生產能力轉向研發。企業創新保障要鼓勵創新的企業文化，要鼓勵員工專業人員異想天開，做市場未見之產品，想他人未想之事。企業的創新保障還要求我們改變目前大多數中國企業這種層級式的結構，使它變得更為扁平，使他獲得平等的人際關系，創造自由開放的氛圍。在等級制下員工是執行命令的機器而不是作為創新的自由體。你要想創新必須讓專業人員感到他在這個公司他的工作不僅僅是執行上面的命令，而是發揮他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來思考問題，來幫助公司進行創新。因此，自由開放的氛圍、平等的人際關系極為重要。惠普這家計算機公司多年以來秉持這種理念，進入惠普的每一個員工都是惠普的平等份子，每個人都可以對公司的產品、對公司的管理、對公司的營銷提出自己的意見。這點體現在惠普的辦公室里，總裁辦公室和一般管理人員的辦公室幾乎都是一樣的，不像我們總裁的辦公室就是一間豪華的星級酒店，而員工的辦公室和他的身份等級是相稱的。創新型的企業內部要有一個自由開放和平等的氛圍，這樣才能夠使每一個人感覺到我是這家公司的一個不可缺少的人；我在這里不是打份工，執行上面的命令，而是像公司的所有者一樣，像公司的高管一樣思考工作的問題，來發揮自己的主觀積極性。
創新不是一勞永逸的一件工作，創新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可以毫不夸張的講，企業的存在就是為了創新，如果沒有創新的話，企業的生命也就終止了。在轉型的過程中，政府要思考創新的制度問題，企業要思考創新的具體措施，一起迎接創新時代的到來。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教授、經濟學家 許小年
于“2011年中國企業領袖高峰論壇”
